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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相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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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相逢

只見眼前本應該在陸家馬場與陸五娘在一處的張家女娘,一身狼狽,面無血色,平日裏靜美羞怯的眼眸裏充滿驚駭與恐懼。

張姝微張了張口,手一酸,魚叉從手中滑落下去。

楊敏之敏捷的閃身過來以拿刀的手接住魚叉,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口,壓下心中的驚天駭浪,低語道:“噤聲!”

他看了看頭頂,將張姝扶坐下來。

船輕微的晃動了一下,一男一女邊說話邊走進船艙。

幾次三番的驚嚇,張姝只覺頭穴眩暈不止,耳邊又嗡嗡作響起來。大致可以聽到頭頂的船艙中有人在交談,卻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。男子的聲音有那麽一點點熟悉。女子親昵嬌笑,與他甚是熟稔。

她的兩耳一直嗡嗡的響個不停,起初還能聽見頭頂上隱隱約約的說話聲,然後什麽動靜都聽不見了......

耳邊一片死靜。

她渾渾噩噩的看向楊敏之。想從楊敏之的神色中看出點什麽。還有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。可是,她看不明白。就連她自己,都搞不清怎麽突然落入眼下的境地,噩夢都不曾這麽可怕。

楊敏之在短暫的震驚過後,已恢覆常態,在她身旁坐下,斂息凝視前方,目光沈靜。

神色泰然的不像一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。

就在之前,金谷號到港。

他和鄭璧楊源在入港碼頭迎接程道衡山長一行人。秦韜和老尤也從船塢抽身趕來相迎,他二人早年都曾在臺湖書院求學,雖不曾得程山長親傳,畢竟也是書院的弟子。山長到訪京師,必然要來恭迎。老尤甚至暫且拋下船塢的一應事務,陪同程山長入京。

如楊源先前合計過的時辰,他們接到程山長後就應立即啟程返京。

程山長之妻黃夫人把楊敏之拉到一旁,低聲跟他說還有幾個同行的程家子侄應友人之約,到津口碼頭就提前下了船,約莫明日才過得來。黃夫人不甚放心但也沒奈何,請他幫忙在碼頭多候一日,待接上他們再去京城。長輩托付,楊敏之豈有不應之理。

鄭璧和老尤陪程山長和黃夫人趕往京城,楊源在半路改道去陸家馬場。秦韜跟程山長告罪,稱在碼頭還另有要事,不便陪同。

因鄭璧早間跟窈娘打聽過,秦韜晚上會去窈娘的花船。別人不知內情,楊敏之他們三人卻心知肚明。秦韜所為,著實令人嘆為觀止。

只是,再放浪形骸之人,也不會在恭迎師長這日去狎妓。秦韜雖不拘小節,不像不講禮義廉恥之人。

若不是真如船妓所說身患怪疾,而是另有隱情呢?

楊敏之心中愈發懷疑,因盧夢麟失蹤一事存於心中多日的疑竇隱隱有了大致的猜測,只待擇機證實。

他暗中留意,程山長一行人走後秦韜去了碼頭旁的藥堂。

又打聽到窈娘的船。窈娘不在,艙門也未落鎖。他憑直覺闖了進來,沒想到竟在此處撞到張姝。

看她的模樣,似是被劫掠至此。

楊敏之心頭思緒盤桓,此刻卻不是詢問張家女娘的時機。將腰刀和魚叉收攏擱置地面,凝神默默聽上頭秦韜和窈娘言語。

秦韜說這幾日不慎著了風寒身子不適,去藥堂開了一副藥,借窈娘的地方煎藥,讓窈娘自便,不用管他。

窈娘尤不死心,一味發嗲歪纏。說他只怕是虛火旺盛,須得洩洩火,莫得憋壞了。

拉扯之間,一會兒碰翻茶杯,一會兒摔倒椅子。

聽著上面時不時撲通幾下,船妓說的話越來越粗俗露骨,楊敏之心生煩躁。原以為秦韜在窈娘船上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機密,原來還是越不過男女之事。

腹誹之際,猛然意識到旁邊還坐著一個張家女娘。

他垂頭瞟了一眼張姝。滿是汙漬和淚痕的一張玉面,正半仰著頭看向他。一雙眼睛紅腫的像胡桃,淚光掛在長睫上,光華點點。目光怔怔的,似乎是在看他,又好像不是。

楊敏之整個人僵住。他扶張姝坐下時自己也順勢坐到一旁,沒留心壓住了她的衣角,此刻兩人正挨坐在一處。

離得近了,連她臉上柔軟的細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。一頭柔軟茂密的烏發發髻半歪,垂下來的發絲亂蓬蓬的,有幾縷翹出來掃到他的上臂。明明是灰頭土臉的模樣,卻教他嗅出柔軟細幽的清香來。

狹窄的艙底本就悶得透不過氣,空氣愈發燥熱,教人口幹舌燥。楊敏之稍往旁邊斜了斜上半身,半坐的長腿不知該收還是該放,僵持著不敢動。

只覺肩膀處一松,張姝回過神。原來她不知何時整個身子都抵靠到楊敏之的肩膀和胸口。男子的鼻息在身後噴薄,細微綿長,小心翼翼的落到她的肩頸處,清爽中隱隱有汗漬的氣息。

她趕緊坐直了,低下頭,掩飾住不適。外間任何動靜她都聽不到,自己也不敢動,唯恐弄出聲響。

不知蓁蓁和丹娘如何了。

心尖突的一跳。

她抓起楊敏之的手,顫抖著在他手上寫下幾個字。

救,陸五娘,馬場,兇徒。

楊敏之辨認出來。

兩只原本玉白的手腕上,橫七豎八顯露出幾道被繩索捆縛過的紅痕和擦破的傷痕。左手的手腕有幾處深深的咬印,破了皮,露出幾點紅。還有脖頸處,他剛才已經註意到,一塊被人重擊後腫起來的青色淤塊腫得老高,突兀的橫在纖細的脖頸上,觸目驚心。

這幾日錦衣衛沈譽將京城九門四城防控的滴水不漏,京城的籬笆是紮得緊了,京郊卻屢出亂象。前頭有碼頭走水,現下又盜匪猖獗,連京中權貴的馬場都敢滋擾,貴女也敢劫掠,簡直猖狂至極!

六部官吏受立儲風波牽連者眾,不止影響了朝廷政務,連京郊治安都大不如以前。

不得不說,盧溫退出內閣前撂攤子擺出的這一道,比盧夢麟與他老辣多了。也更加卑鄙。

楊敏之垂目,猶豫了一瞬,輕托起她的手,在她手心一筆一劃的寫道:“莫急,楊源已去。”

不過,楊源是隨護送程山長的一行人一起走的,沒有那麽快到陸家馬場。只是不便與她如實說,免得她更加憂心。

“莫怕。”楊敏之在她手心繼續寫,寫完停下,手心中還托著她的手。目光再次游移到地面。

樓板上,窈娘沒有糾纏多久,秦韜不耐的又丟給她一錠銀,自顧煮水煎藥。

窈娘笑吟吟把銀子收到腰間的荷包,惆悵的嘆了口氣。閱人無數的她,對男人的了解比這運河的水還要深。她知今日之後秦韜不會再來了。

今日的秦韜,神色格外淡,連虛與委蛇的應付都懶得多給她。

其實,開頭的幾日過後,她便隱隱察覺秦韜用她和她的船遮人耳目,只怕私下有別的勾當。

存了疑心,只不敢跟別人說。在今日早間和鄭郎君喝茶閑話時,就被那個一雙桃花眼笑得一臉親切的翰林三言兩語把話套出來。

想起早間與鄭郎君竊竊私語的那些話,窈娘就覺得有些心虛。還好鄭翰林是翩翩君子,以為秦韜真有什麽難言之隱,還提醒她不能再對別人講。

藏在心中多日的秘密說出來,隱隱松了一口氣。秦大人如果當真做了什麽,甚至哪天他做的陰私之事敗露,可都跟她無關。

但再多的她以後不會再同任何人講。秦韜那幾日給的實在大方,讓她得以提前攢夠錢把這艘原本從牛疙瘩手上租的花船買下來,真正成為自己的私產。對於秦韜的恩惠,窈娘心內感激。

雖然心裏對秦韜既起疑又忿忿,思來想去終究還是因自己年華逝去青春不再,摟不住男人的心。如今,有了自己的船,改日再從牙婆手裏買一兩個新鮮嬌嫩的小女娘,悉心調理。男人靠不住,能靠得住的只有銀子。

這麽一想,就有許多事要做。也不管秦韜在船上除了煎藥還要做甚,叫他想何時走就何時走,連艙門都不用幫她落鎖。

她剛才和秦韜上船時,就發現艙門被打開。想都不用想,定是牛疙瘩那個無賴,趁她還沒來得及換鎖,又偷偷過來搞鬼。

窈娘冷哼一聲,她的錢哪是那麽容易找到的。扭頭下船去找不知在哪鬼混的牛疙瘩理論,還要請個鎖匠過來換把好鎖。

濃郁的藥味從樓梯口飄蕩下來。

一直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張姝越發頭暈腦脹。

從楊敏之出現在樓梯間到現在,不過才過去了半個時辰,暮色漸深,還未入夜。

張姝只覺煎熬漫長。不止頭暈沈沈的,被綾布束縛的胸口更是悶脹得喘不過氣來。

倚靠在身邊的張家女娘身影搖晃,有些力不能支,眼見下一刻就要倒地上去,楊敏之不敢再避嫌,托住她的腰肩,將她完全納入自己懷中。

秦韜煎好藥,把藥灌入隨身攜帶的牛皮水囊,在船頭喊了一個劃小木船的艄公,雇他送自己去前面的三岔口。

三岔口是此處運河支流、幹流和出入港碼頭這三道水流交匯之處的河灘。這幾日,南下的船從支流出港,都要經過三岔口的水域。

艄公起初連聲拒絕,直說他這小船經不起大船的水浪,稍有不慎就會被顛覆。

秦韜不與他多費口舌,又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艄公。艄公立馬變了臉色,笑呵呵請他上船高坐。

艄公和秦韜的聲音夾雜在周圍花船尋歡作樂的笑聲中,無人留意,除了從艙底起身的楊敏之。

終於等到了。秦韜所圖謀究竟是什麽,盧夢麟究竟在何處,看來只有到三岔口才能找到答案。

楊敏之托住張姝的肩膀站起來,跟她說,等會兒上岸會找刑部在此處查案的可靠之人送她回去。

他還得去追趕秦韜。

張姝只見他的唇一張一合,卻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麽。自己怎麽連近在耳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?

張姝又急又怕,情急之下,扶著楊敏之的手臂搖頭哭出來:“楊敏之我聽不見......”

出口的聲音嘶啞哽咽。淚珠滾落。

被楊敏之猛然帶起還沒站穩的身子,和本就昏漲不已的頭一起眩暈起來。

往暮色中延伸的樓梯口、他們所在的雜物間,連眼前的楊敏之,都在她眼前急速的旋轉。

一陣天旋地轉,她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楊敏之錯愕的眼神和從口中發出的呼喚,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,軟軟的倒了下去。

“張姝!”楊敏之接住她下墜的身子。

懷中女娘淚痕點點,雙目緊蹙,暈了過去。楊敏之心下一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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